“你这厮好大的胆子!敢管本少爷的事?不要命了?”
朱豪三心头被来人浑身裹挟着的冷冽气质骇得气虚了几个度,但仍是佯装镇定,梗着脖子冲那男子大喊。
“我是谁朱小公子大可回去问问令尊,不过若是让令尊知道你逃课不说,还来这田间地头欺负良民弱女,不知道会对小公子做何惩罚?”
男子移开打量冯月娘的目光,转头对上满头大汗的朱豪三,脸上挂着融融笑意。
那模样就好似在笑一个不懂事的孩子,但那笑却叫朱豪三不寒而栗,转念再一想自己那个满口生民百姓的县令父亲,朱豪三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。
若是被父亲知道自己逃学,铁定是免不了一顿数落的,加上眼前这人好似来头不小,若是他再添油加醋说几句,自己恐是难逃一顿打的。
“这仇爷今儿个记下了!你们给我等着瞧!”
朱豪三虽不甘心,却也只能撂下狠话,带着底下一群人,灰溜溜地跑走了。
“谢公子帮我解围!”冯月娘弯腰,行了个礼,携以感激笑容。
“一人面对那么多手持棍棒的人,你不怕吗?”
这男子身量高,比冯月娘高出来许多,但他开口时却不垂首,依旧颈背挺直,只是垂低眼眸,携以潜藏在眼底的好奇之色注视着眼前这个面无惧色,满目坦荡的少女。
“自是害怕的,好在有公子出手相助。”冯月娘双眉微蹙,眼里渗出几分柔波,笑意依旧坦荡无邪。
冯月娘知晓眼前的男子深藏不露,不欲与之有太多交涉,索性藏起心迹,示了弱。
她可不想还没来此处几日,便叫太多人刮目相待,尤其是面对这种城府颇深,不知敌友的人。
这男子闻言不语,只是挽唇轻笑,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方才被她半撸至肘弯处的衣袖。
方才她那副似要大干一场的架势绝非他的错觉,只不过,她既愿意藏拙于巧,那他便就不揭穿了。
“往后可要当心些。”男子淡淡启唇,随后掀起垂低的眼帘,目光移向前方,脚步也随之迈开来。
“谢公子提醒。”
冯月娘出于礼数,对着那道挺直清逸的背影又言了一声谢,才拉着其弟冯月半往回走。
“姐,你今日有些特别……”
回去的路上,冯月半憋了许久,才嗫喏着开了口。
“有何特别?”冯月娘瞧着冯月半脸上的淤青,是又气又心疼,心头梗着一股气,头也未回转,有些冷淡地回应一句。
冯月半语调忽地抬高,甚是自豪道:“特别英勇无畏!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女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!”
冯月娘脚步一滞,不由忍俊不禁笑出声来,脸上的沉色破了功。
冯月半一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,其中内容无非都是感叹冯月娘今日英勇作为,眼瞧着终于回了家,冯月娘以为耳根终于可以清净些许,却不料斜倚在凳背上静待自己给其敷药的冯月半再次语出惊人。
“姐,你可知道刚才给我们解围的人是谁?那是徐家大郎!以前总听人说徐家大郎是个断袖,还身患隐疾,性格乖戾,今日一见,没想到人竟挺好的!”
冯月娘上药的手势一顿,心下恍然。
原来如此!怪不得那男子最后看自己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怪异……
冯月半没有察觉异样,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,看着焕然一新的家,又难掩兴奋地问:“姐,你莫不是被田螺姑娘附身了吧!”
要知道以前的冯月娘懒得那是扫把倒了都不带扶一下的人,成日里最大的梦想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嫁给有钱人!
冯月娘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淤青却难掩俊秀模样的少年,想到他日后为了自己断了一条腿的凄凉惨境就莫名的感到一阵心酸。
冯月娘背过身去,免得被冯月半发现了她眼底的情绪。
“娘咋还没回来!不是说已经到家了吗?”
幸而冯月半心思不算细腻,立时将方才的话茬放在一边,探头探脑地往门口张望起来。
冯月娘回应道:“许是今儿个生意好,娘在路上耽搁了。话说回来。你不是在城西胡员外家饲马吗?怎的突然回来了?还被人给揍了……”
一提到这,冯月半便喜气洋洋:“是咱爹传信给我,说你要嫁给有钱人了,我便告了几天假回家来看看,哎,姐!我都忘了问你,你要嫁的有钱人是谁啊?”
“成亲那天你就知道了。”
冯老三没有告诉冯月半自己要嫁的人是徐伯贤,大抵是不想冯月半添乱,冯月娘也不想他现在就为自己的事太过操心,毕竟现在他的年纪还小,饶是心头愤愤,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冯月半未有再追问,只当他姐心愿达成了在他这儿卖关子,也不多想,揉着肚子嚷嚷着好饿。
冯月娘打算给他做饭,可揭开厨房的米缸发现米缸里的米连一粒也不剩,再瞧瞧那小麻袋中散发着霉味的糙米谷子渣和前一日新挖回,仍带着土腥味的野菜,她便顿在原地愣了片刻神。
冯月半平日辛劳,好不容易回趟家,怎能就给他吃这些东西呢?冯月娘心下不忍,便琢磨起其他法子来。
“姐?怎么了?”冯月半远远地问冯月娘,冯月娘盖上米缸盖子,立时换了张笑脸说:“姐今天给你做点别的!”
所谓别的,就是冯月娘带着冯月半去门前的小水沟里抓回的螃蟹。
这个时节,螃蟹个头不大,通体呈好看的青色,本来最适合做香辣蟹,可怜冯家一滴油都没有,冯月娘便只能拿来清蒸。
清蒸是为最简单的做法,只需将螃蟹洗净再以五花大绑之法,添几片自家后院地里种出的姜送入锅中便可。
此法虽简易,但又可最大程度上确保食材原有的鲜味不流失,在这物质贫乏的时候,冯月娘能想到最好的打牙祭的法子便是如此了。
这蒸出来的螃蟹香气四溢,冯月娘手把手教冯月半如何拆解蟹肉,冯月半性子有些急,但一将柔嫩的蟹肉蘸着陈醋送入嘴中,竟觉别有一番滋味,这才逐渐耐下心来。
冯月半一边吃一边夸:“姐,这玩意儿可真好吃!要我说这可比那昂贵的鱼虾都好吃!镇子上的人不吃这东西那可真是糟蹋了!”
“快吃吧你!”冯月娘笑笑催促。
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冯月娘知晓书中设定,这个时代的人对水里丰富物产,独爱鱼虾二物,可对螃蟹、河蚌这类带有坚硬外壳的食材可谓是嗤之以鼻,觉着这类食材不单难处理,肉不多,烹饪出来的味道也是一言难尽。
但这却刚好给冯月娘指了条路,众人鲜少以此作为食材无非是嫌麻烦,又没有正确的方法来料理,如若她解决这两个问题,推出常人鲜少搬上餐桌的新奇吃食,想来要赚上一笔也不太难。
但,如何来测试自己的手艺是否符合众人的口味呢?
冯月娘思及此处,不由想到那张胖嘟嘟的小脸——何良远。
何良远家从来不缺肉吃,虽说他家也算不上多富裕,但在他们这村子里算是条件数一数二的了,想来他那口味也会比常人挑剔些,如若他能认可自己的手艺,便不愁推出的美食无人问津了。
冯月娘说干就干,捡出三只个头偏大的螃蟹出来,打算送去给隔壁的何良远尝尝鲜。
谁知刚进院子,横里飞出一个东西,差点砸着冯月娘的脑袋。
“你这死鬼,净把好肉给了那徐家,还不收钱,你是上辈子挖了他们家祖坟,这辈子要去赎罪吗?还是你跟那徐家主母张氏有见不得人的关系?你看看拿回家的这都什么糟心玩意儿!”
屋子里,何良远那泼辣性子的娘正在破口大骂,冯月娘想也不用想,就知晓那挨骂的人是谁。
“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,我的事不要你管,你管好自己跟孩子就行!”何屠夫怒气冲冲地反驳。
何良远的娘却不依,两口子竟然在屋里掐起架来。
何良远抹着眼泪被他两从屋子里赶了出来,冯月娘见状,忙对他招招手,他便急急地用衣袖揩去脸上的泪花,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她身边。
“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,跟我走!”冯月娘盯着地上那团东西,满目放光神秘兮兮地说道。
何良远虽是满腹疑惑,却还是乖乖捡起地上沾了泥灰,散着腥臭的猪肚,跟在冯月娘身后回了冯家。
这个时代的人认为猪肚既没有肥肉解馋,又没有瘦肉有营养,一个处理不当还容易有臭味儿,因此猪肚这类猪下水,但凡是家中条件过得去的皆是避而远之,将其当成不值钱的货。
但这东西怎么说也是猪身上摘下来的,平日里卖三十文钱一个,对赤贫阶级的穷人而言,又是可望不可即的。
可在她这穿越前生长在蜀地,又被父母从小以美食熏陶的冯月娘眼里,却是件极好的“璞玉”。若是处理妥当了,这饭桌上餐食品质的提升哪还是难事?